在過去的3年內,外國建筑師和設計師大量涌進中國,以逃避國內的經濟危機,并且將他們的希望與中國的爆炸性的增長聯系在一起。
從美國來到哈爾濱的工地 丹尼爾-吉倫(Daniel Gillen)有恐高癥。但這個年輕的美國建筑師直到開始登高才告訴我。在中國東北部的一個建筑工地,我們一道爬上了一個建筑樓梯,穿過一幢未完工的建筑物的弧形的屋頂。
這是在二月末的一個寒冷的日子,氣溫達到零下15度。這個起伏的鋼鐵屋頂的表面,使人感覺到像走在一片冰凍的海浪之上。在這樣的高度的屋頂行走,一旦失足,有可能被摔得粉身碎骨。

1、美國建筑師丹尼爾-吉倫在未完工的哈爾濱木雕博物館。
吉倫帶著一種緊張的微笑說:“在美國,我們絕對不敢做這種危險動作。”
我和吉倫在屋頂上眺望,兩年前還不存在的一座巨大的新城市展現在眼前。一排一排的20層公寓樓向各個方向幅射,給人以單調、乏味的感覺。有數百幢樓幾乎全是空著的。
32歲的吉倫說:“兩年前,我第一次來這里,這兒還是一片建筑吊車林立的田野!爆F在,位于哈爾濱郊區的這片農田,變成了在中國涌現的無數個小城鎮之一。吉倫說:“站在這兒,你不得不對中國能做到的事情望而生畏!
吉倫的黑色皮靴下面的這幢建筑物引起了我的好奇心。這是一幢異想天開的,用不銹鋼做外殼的660英尺長的管狀建筑物。它的名字是“哈爾濱木雕博物館”(Harbin Wood Sculpture Museum)。這是吉倫的老板馬巖松(Ma Yansong)及其在北京的MAD Architects建筑事務所的團隊的建筑想象物。
這幢建筑物的設計,激發了人們對自然界事物的想象。它像一座冰山,或一段漂木,但它是有背景的。我不禁想象,它就象一艘閃閃發光的太空船,出乎意料地降落在一個陌生的城市。
在這個方面,吉倫也是與環境一致的。他剃著光頭,肌肉發達,戴著很粗的銀指環,使他在中國的這個位于北部邊陲的城市顯得有些怪異。在2008年的12月份,吉倫被紐約的漸近線建筑事務所(Asymptote Architecture)解雇。他呆在他的在布魯克林的公寓里,試圖避開“絕望的氣氛”。
由于金融危機的影響,許多新的建筑項目停止,6個月過去了,吉倫仍然沒有找到工作。吉倫發出了數十份簡歷,但沒有得到回音。初夏,他在一個設計網站上發現MAD Architects建筑事務所在招工。他對我說:“這家公司的縮寫字母似乎在說:‘中國不是我要去的地方!痹贛AD Architects建筑事務所,開始薪水只有他在紐約能掙的一半。但工作難找,吉倫決定去應聘。
在這個博物館的傾斜的屋頂上,吉倫極力控制住他對登高的恐懼。他對他的好運氣感到高興。他說:“這種項目,今天可能在世界上任何地方都不會建設!比绻粊淼骄嚯x家鄉上萬公里的地方,就不可能找到這樣的工作機會。
將希望與中國的增長聯系在一起 在過去的3年內,外國建筑師和設計師大量涌進中國,以逃避國內的經濟危機,并且將他們的希望與中國的爆炸性的增長聯系在一起。畢竟,這是麥肯錫公司(McKinsey & Company)預測在今后20年內,要建造50,000座摩天樓的地方。這個建筑面積相當于10座紐約城。
吉倫在2009年年中到達中國時,MAD Architects建筑事務所的工作人員幾乎全是中國大陸的人,F在,吉倫的50個同事,接近一半是外國人。他們是來至荷蘭、德國、比利時、西班牙、哥倫比亞、日本和泰國的設計師。吉倫說:“經濟危機,是每個人考慮來中國的一個重要因素!

2、MAD Architects建筑事務所在哈爾濱設計的一個藝術項目的實體模型。
全球經濟運作圖畫似乎翻了過來,不是美國工人的工作位置損失給了中國工人,而是中國為外國建筑師提供工作位置。甚至更令人驚奇的是,中國需要大量的外國建筑師,并且辦理許可證非常方便。
在中國,許多新的城市如雨后春筍般地出現,國際建筑師可以自由地發揮他們的才能,實驗先進的設計,采用綠色技術。由于中國的至上而下的管理制度,計劃容易變為現實,能夠很快地批準大型項目,僅在幾年之內便能建成并投入使用。
當然,對于國際建筑師來說,中國并不是一個新地方。許多美國著名的建筑公司,已在中國開設辦事處10年或更長的時間。中國幾乎所有的地標性現代建筑物,都是外國人設計的。它們有國家體育場、“鳥巢”(瑞士的赫爾佐格和德梅隆設計的)、中國中央電視臺(由荷蘭建筑師雷姆-庫哈斯設計)。還有128層的“上海大廈”(Shanghai Tower),由舊金山的金斯勒建筑事務所(Gensler)設計。這個項目在2014年完工時,將是世界上第二高度的建筑。
新來到中國的建筑師,并不是受到邀請或出于對中國的好奇心,他們是需要工作。正如北美的坤龍設計公司(Cannon Design)中國辦事處的負責人邁克爾-滕基(Michael Tunkey)所說的,他們是“來自經濟危機的難民”。
中國擴展的規模和速度,是那些外國建筑師在他們本國從未見到過的。受經濟發展和歷史上規模最大的城市化的刺激,在過去的20年內,大約有3億中國人成為城市居民。這種繁榮迅速地改變了北京、上海和深圳周圍的東部沿海地區的面貌。
現在,最快的增長發生在中國的內陸或在它的西部城市的邊緣。有哈爾濱、長沙、成都和數十個其他城市。43歲的建筑師曼紐爾-桑切斯-維拉(Manuel Sanchez-Vera)說:“這使我感到震驚!眱赡昵,他關閉了自己在馬德里的建筑事務所,在上海加入了一家中等規模的澳大利亞建筑事務所。他說:“我剛接到為一個城市設計醫院的會議的通知。在今后幾年內,這個城市的人口將從400萬增加到1,000萬。你怎樣為這種爆炸性的增長設計?”
對這個問題的主要答案是:快速和便宜。盡管一些公共項目,例如吉倫工作的博物館,吸引了許多人的注意,在中國,大多數外國建筑師是設計辦公樓、住房、醫院和購物中心。設計這些項目的創造性是與利潤密切相關的。
邁耶成了概論設計師 盡管現在的項目很多,實際上,這些工作是早已存在的。還有一種更深的憂慮:我在哈爾濱和別的地方看到的這些空置的住房,表明中國的建設熱潮可能已越過了它的頂峰。
然而,在目前,吉倫認為沒有更好的選擇。他說:“我是一個建筑師,我喜歡建筑工作。而中國是一個有建筑工作的地方。”
2008年12月份,正好是吉倫在布魯克林加入失業隊伍的時間,另一個名叫亞當-邁耶(Adam Mayer)的年青美國建筑師在舊金山失去了他的工作。26的亞當-邁耶在參加SOM建筑事務所一年之后,收到了他的解雇通知書。

3、2012年“普利茲克獎”獲得者王澍設計的“寧波歷史博物館”。
這件事對邁耶的打擊很大。邁耶畢業于南加州大學,能說會道,善于交際。他渴望在SOM建筑事務所工作。SOM是一家著名的建筑公司,其設置在舊金山的辦事處距離邁耶在硅谷的家不遠。
然而與吉倫不同,邁耶不看好發送自薦信,對經濟復蘇也不抱希望。他對我說:“我不再憂慮找工作的問題。因為我的大學同學都難以找到工作。而SOM的繪圖板上的項目似乎都在中國。于是我買了一張去北京的機票。我不怕失去什么。”
邁耶不會講普通話。并且,像許多設計師一樣,他還沒有通過獲取正式建筑師許可證的嚴格考試。邁耶說:“在美國,從法律上說,我還不能稱自己為建筑師。但在中國,這不成 問題!
到達北京4個月之后,邁耶在一家新加坡大公司弄到一份全職工作。這家公司在中國各地都有辦事處。由于工作需要,邁耶不得不轉移到中國西部大開發運動的前線城市——四川的省會成都。
在這家新加坡公司的成都辦事處的辦公樓里,有大約300名中國工作人員。大多數是有海外護照的華人,僅有少數能講英語。除了邁耶,僅有一個西方人——一個年青的阿根廷設計師。
邁耶在舊金山的SOM辦事處工作的一年,他主要是為一幢建筑工作,是一名下級工作人員。而在成都,他的老板要求他為一系列大型項目準備概念設計。這些項目包括在成都中心的一個150萬平方英尺的再開發區;為中國最大的住房開發商設計一個巨大的新的住宅區;甚至為成都的城市規劃局設計一個新的總部大樓。邁耶說:“我有許多創新自主 權。如果你問從大學畢業的建筑師,他們全都說希望做概念設計師。所以,首次做這種工作是非同尋常的。”
工作的節奏是非!皻埧岬摹。從一個月設計一個或兩個項目開始,邁耶很快能夠每周拿出一個大型概念設計。邁耶說:“最后期限的規定似乎發瘋。有時,我們不得不三天完成一個250,000平方米的項目!
即使如此,他的中國同事能做出更多的項目。邁耶說:“在純粹的產量方面,本地工作人員工作更快,并且比我在美國看到的任何人更有效率!薄v然有一些完全從書本上照抄設計也不感到慚愧的例子。
邁耶的工作應當是創新性的。在中國,他被雇用,是因為相信他能進行設計和創新。因為許多中國人習慣于將威望與一個外國名字聯系在一起。(邁耶不止一次被邀請默不出聲地坐在與客戶談判的會議上,他對所討論的有關項目一無所知。)
邁耶幫助創造了一些出色的設計——包括為一個政府擁有的出版社總部所做的設計。其設計靈感來自古代中國的紙卷軸。盡管這樣,設計的要求總是“大而華麗”。邁耶回憶,在城市規劃局的一個會議上,一個官員要求他們:“為我們設計一個地標性的建筑,它要非常突出和引人注目!
邁耶說,中國要想超越它作為世界工廠的角色,是看它能否進行創新。這個問題不僅僅是一個強調抽象思維技巧的教育體系問題,也是涉及強迫開發商盡可能又快又賺錢地建設的壓力問題。
邁耶說,盡管口頭上強調創新,經常的情況是千篇一律地開發,使中國的城市非常相似和非常難看。他說:“設計創新需要時間,但在中國沒有充裕的時間。”
吉倫希望繼續留在中國 在二月的一個早上,丹尼爾-吉倫領我參觀了MAD Architects建筑事務所在北京的開敞式平面布置工作室。這個工作室在一個小巷里,占有一個廢棄的印刷廠的最高兩層樓。一些中國和外國的建筑師正在一種幾乎是墓地般寂靜的環境中工作。他們的旁邊,是許多項目的模型。在第二層樓的一端,有一個為重慶設計的扭曲的、分層的摩天樓模型;另一個是一個歌劇院的和表演藝術中心的橫截面模型。吉倫在哈爾濱參與了這兩個項目的建設。
不過,在這個工作室的中心部位,是一個普通的中國“圖騰”——一個乒乓球桌。不久前,喜歡乒乓球運動的吉倫組織了一場工作室乒乓球聯賽,冠軍的獎品是一個iPad蘋果電腦。
當吉倫盲目地闖入中國的時候,除了創始人馬巖松,他對MAD Architects建筑事務所知之甚少。現在37歲的馬巖松是一顆冉冉上升的明星。馬巖松在耶魯大學培訓過,并且師從英國建筑師扎哈-哈迪德。他以作為中國第一個贏得外國競爭項目(多倫多夢露大廈,Absolute Towers)的建筑師而著名。

4、斯蒂文-霍爾建筑事務所(Steven Holl Architects)在深圳設計的建筑。
馬巖松經歷證明,中國人將作為一支有創新力的建筑隊伍登上世界舞臺。進一步的證據是另一個中國建筑師王澍(Wang Shu)獲得2012年“普利茲克建筑獎”。
馬巖松和吉倫的辦公桌都在一個工作區,彼此相距幾英尺。但在吉倫的辦公桌上的許多藍圖,顯示了這個美國人擔任的角色。吉倫是作為設計師雇用的。他現在監督馬巖松的樓房建筑。
吉倫說:“我是一個‘行刑者’。我要完成的任務是,不讓我的老板或客戶不滿意!薄肮枮I木雕博物館”的客戶是當地政府。吉倫說:“這種至上而下的體系,能使事情非常簡單。領導者說:我需要它,你就建造它,事情就定了。你不用擔心這個造價昂貴的博物館能售出多少門票。”
一個在中國從事過幾個大型項目的外國建筑師說:“這些項目是建筑的‘路易-威登手提袋’。每個城市都想要一個。”
由于外國建筑師繼續涌來中國,增加了工作崗位和建筑業務的競爭。一些國際建筑事務 所甚至開始以虛報低價投標的辦法,以獲取進入市場的路徑。駐上海的荷蘭建筑師達恩-羅格文(Daan Roggeveen)說,這種做法是在“扼殺這兒的西方事務所。”同時,中國和外國的建筑事務所一樣,都在使它們的職員地方化。他們都在削減成本,培養新一代中國建筑師,其中有很多人在國外接受過培訓。
亞當-邁耶前不久離開成都,回到加利福亞。他對記者說:“我肯定會回到中國!彼F在為了考取資格證書加緊復習和準備。這將最終使他在美國可以稱自己為建筑師。
距離哈爾濱幾英里的木雕博物館,將是在冰凍的松花江河畔出現的一座標志性文化建筑。當它完工之后,這個“哈爾濱文化島”(Harbin Cultural Island )、加上我在MAD Architects建筑事務所工作室看到的歌劇院和表演藝術中心的模型,將像三座冰雪覆蓋的山頭。正在檢查工程進度和質量的吉倫說:“三年前,我根本沒有聽說過哈爾濱這個名字!
當我們爬上這個建筑場地的高處的時候——我們一再登上這樣的高度,我似乎對吉倫在中國的工作,從計劃的一年延長到幾乎三年的原因有了理解。他說,以前在紐約的一家建筑公司工作,用了一年半的時間做的概念設計,但從來沒有投入建設。當我問他在中國可能逗留多久時,他微笑著說:“那要看紐約房地產市場的情況怎樣!
當冬天的太陽快要沉下地平線時,吉倫圍著建造了一半的劇院走著。他把這個項目稱作“一個新生的嬰兒”。他說:“我現在的工作不錯。我不知道中國的增長速度是否可以持續下去,但是只要有可能,我就要留在這里。”

5、MAD Architects建筑事務所為重慶設計的項目實體模型。